4年前,許重義放棄美國的工作和優渥的生活,在一片驚濤駭浪聲中返台接任北醫校長,他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為了打造更好的醫學教育環境,樂當工作狂,一步一腳印帶領北醫開創無限的可能。
很少看到一個大學校長,與學生的關係這麼綿密。
採訪台北醫學大學許重義校長當天,恰巧來了一位學生,學生議會議長王小芳,捧著一張紙來找校長,她可不是來抗議校務決策,而是代表學生送給校長「第17屆議事研習營的感謝狀」。她說,這位校長真的「很不賴」。
校長辦公室陳設簡單雅緻,在一面側邊牆壁上,掛滿出自學生之手的感謝卡,其中有一張是基層文化服務團的晚會表演感謝狀,上面寫著:「沒有一次您是缺席的……」。
許重義除了工作,最大的休閒娛樂就是參與學生社團活動,與學生打成一片,經常看完活動後,再回辦公室繼續挑燈夜戰,連每天工作到近晚上10點的台北醫學院附設醫院院長吳志雄,也望塵莫及,「我每天晚上離開時,校長室的燈還是亮著,一大早來學校,怎麼校長已經到了。」
猶如拚命三郎,腦神經專家許重義,幾乎日日以校為家,讓當時許多不看好他的「反對派」跌破眼鏡。
來北醫挑戰不可能的任務
旅居美國31載,許重義自台大醫學院畢業、退伍後,隨即出國深造,取得美國維吉尼亞大學藥理科學哲學博士,並先後擔任華盛頓大學醫學院教授、腦中風中心主任、史丹講座教授、美國國家神經創傷學會會長、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國家復健醫療研究諮詢董事會董事等職,也得過多項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神經科學研究獎、教師研究獎等。
4年前,許重義受北醫董事會邀請回台接任校長一職,雖然他在華盛頓大學醫學院頗具學術聲望,卻因具有「台大校友」的背景,消息一出時,隨即引發不少北醫校友的反彈,甚至以電話威脅、寄恐嚇信,揚言要讓他難堪。
「有些北醫校友認為,傑出校友這麼多,為什麼要被外校校友『接管』?其實,在美國許多頂尖大學都希望吸納更多非校友,引進不同的想法與做法。」許重義認為,如果回台灣卻製造更多混亂,非他所願。因此,決定先到北醫一探究竟,沒想到這一探,反而激發接受挑戰的念頭。
「我在美國有很多北醫畢業的朋友,表現非常好,甚至比我還棒,但第一次到北醫時,發現這裡的環境與資源如此艱困,比起國立大學差太多了,這樣一個地方竟培養出許多傑出人才,令我敬佩。」
驚訝之餘,他心想:「在美國,平均一年可指導2~3位來自台灣的學生;若回台灣任教,北醫一年5000多位學生,影響的層面更大。」滿懷回饋的心情,讓他不畏威脅恐嚇,接下聘書,希望為北醫引入更多資源,往國際一流大學邁進。
推推眼鏡,許重義緩緩說道,打從一開始,他便明白這工作不輕鬆,「絕不是回來享福」。放棄美國優渥的學術工作與生活,帶著妻子回台,但他馬上面臨一個困境——財務赤字。
賣掉座車 靠雙腳邁向一流大學
「我一來,總務長就跟我說,未來3年,學校每年赤字3億元,財務壓力很大。」許重義盤算後,決定從節流做起。
他回台後發現,唯一在美國沒有享受過的待遇,是擁有校長專屬座車,他大筆一砍,把車賣掉,自己騎腳踏車上班,每年替學校省下100多萬元。此舉卻引發一些校友和同仁不高興,認為校長沒有座車,讓北醫很沒面子。
「北醫如果跟哈佛一樣好,校長走路上班,大家都會很尊敬;如果學校很差,就算校長坐林肯大禮車,也沒人看得起。所以重點不是校長有沒有座車,而是學校本身好不好。」他一笑置之。
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許重義初來北醫,即發現學校廁所沒有衛生紙,「廁所裡怎麼可以沒有衛生紙?」在美國31年,待過4所大學醫學院,他認為衛生紙是提供師生最基本的東西。儘管每年得花30幾萬元,在他的算盤內,提供學生衛生紙比校長座車,重要太多了。
北醫可說被許重義徹底翻一圈,他引入許多改革觀念,最出名的口號是:「學生是頭家」。沒有財團或慈善機構撐腰,國家5年500億的教育基金內,北醫也只獲得1億元補助,財務是最大的挑戰。不過他認為,北醫存在最重要的理由是教育學生,研究有許多公私立研究機構可以作,醫療則有數百家醫院,「但我們不能忘掉『培育下一代的醫療專業人員』是首要目標;更不能忘掉學生繳的學雜費是學校最大宗的收入,學生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不是頭家是什麼?」
3年前,北醫學雜費占全校預算50%,為平衡財務,通常校方會透過調漲學雜費彌補損益,許重義卻反對這項決策,認為此舉會加重學生負擔,並不合理。於是,他努力將學雜費收入降至全校預算的40%,他表示,目前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的學雜費,僅占所有預算的2%,「愈好的學校,學雜費收入占的比率應愈少!」
許重義沿用美國高等知名學府的做法,如與企業、產業界合作,多方籌措發展經費,設立育成中心。雖然引起部分老師、校友反彈「過於重商」,他卻認為,只要資訊透明化,並以最高道德標準自我要求,反而可讓學校呈現多元且靈活的發展。他要求老師要積極走出去,更以身作則,光是由他帶領學校老師籌募到的研究計畫經費,就超過4億元。
吃苦當吃補的樂觀精神
許重義樂於接受挑戰,即使在推動改革的過程中,遭受不少質疑及批評,仍「吃苦當吃補」,常常工作到半夜1、2點才回家,隔天一大早精神奕奕出現在辦公室。他說:「愈在艱困的環境中面對挑戰,更能徹底激發潛力,提高競爭力。」
1970年代,美國南方種族歧視非常嚴重,更別提黃種人。當時,許重義隻身在南方一家大學醫院當實習醫師,他是唯一的黃種人,跟著其他白人實習醫師輪流值班。當時醫院規定下午5點交班,如果事情沒做完,可以交給值班實習醫師處理,因此,下午3點多送進來的病患,其他醫師很自然地留給這位中等身材、吃苦耐操的黃種人。
「明明知道他們在欺負我,我都逆來順受,並要求自己做得比他們更好。」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後來只要大家問起昨晚誰值班,一知道是許重義,都鬆了一口氣,給予最大的肯定與信任。
攤開許重義的學經歷,一長串的頭銜,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為他一路走來輕鬆,其實,來自清苦家庭的他,都是靠努力掙來的。
許重義8歲時,父親過世,由媽媽和姐姐撫養長大,因家境清寒,姐姐雖然資質聰穎,為栽培家中獨子,也只能犧牲讀書機會,工作分擔家計。他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計劃出國深造,沒有任何財力後盾,憑著執著與毅力,申請到全額獎學金的名額,如願負笈他鄉。
出國後,即使可請領全額獎學金,學雜費全免,許重義仍拚命苦讀,爭取另一個獎助金,讓他有餘錢寄回台灣給媽媽。當實習醫師期間,大力提攜他的學科主任更替他訂定一份特別的訓練計畫,讓他同時做兩份工作,節省兩年訓練時間。這些,全憑焚膏繼晷的努力換來。
最欣賞學生的可愛
許重義自美國返台,來到財力較困難的北醫,無非是希望讓這群將來濟世救人的準醫師,有更好的醫學教育環境及正確的觀念。
每到寒暑假,北醫學生一批批前進偏遠地區,從事義診、衛教工作,不論台灣山區部落、窮鄉僻壤,甚至於泰北、非洲,皆可見他們的身影。
畢業於台大醫學院,許重義反而欣賞北醫學生,在他眼中,北醫學生非常有特色。也因為學生的可愛,吸引他到北醫。他引自己兩個女兒為例,生動譬喻。
許重義的大女兒非常會唸書,畢業於美國排行第三的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第一、二名分別為哈佛、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華盛頓大學雖排第三,卻是最要求入學考試成績的醫學院,特別喜歡成績好的學生,其他不太管。」至於二女兒,成績也很好,比起老大差一點點,但個性活潑,活躍於社團活動,因擔任社團領袖,順利申請到第一志願哈佛大學醫學院。
「我在華盛頓大學當教授,跟大女兒的同學有不少互動,華大學生比較拘謹,對教授必恭必敬;去哈佛時,跟二女兒的同學初次見面,哈佛學生就跟我勾肩搭背,輕鬆交談,沒有把我當成教授或同學的父親。北醫的學生也是這樣,我一來便馬上跟我打成一片,落落大方!」許重義點頭笑說,多才多藝又活潑,並積極投入社會服務,這是北醫學生的特色。
不要以為醫師萬能
本身是腦神經研究權威的許重義,處世身段柔軟,態度親切和藹,他提到一個觀念:「醫師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一位好醫師,應該謙虛,對待病人尤須敬謹。
日本曾有個研究,將年紀輕輕即過世的人解剖檢查發現,這些30、40歲因病過世的人,身上竟帶有某些癌細胞。「每個人的一生可能得過好幾次癌症,但多為身體自行處理掉,才沒有引發成疾病。」許重義說明,身體有自我修復的功能,如果病情逐漸好轉,這時候找上醫師而治癒,其實不是醫師的功勞。
「30多年前,美國經歷越戰,電視新聞終日播放當天有多少屍袋送回國,總計越戰期間,美國犧牲了5萬人,傷亡慘重。然而,美國一年車禍死亡人數就有5萬人;因醫療錯誤造成死亡的人數,一年約10萬人;更恐怖的是,因藥物致死者,每年約12萬人。」他在美國行醫,最擔心一些年輕醫師下猛藥治療,有時反而造成問題。
回頭省思 鞭策自己更敬謹
許重義繼續舉例,美國醫師幾乎人手一本的《Merck Manual》,是醫療診斷治療的SOP(標準作業流程),默克藥廠每年出版一冊,從1989年第一版,到1998年出版第100版時,特別將兩版合裝販售。
他比對這兩冊內容,「會令人昏倒」,回頭看百年前的醫療方法,充斥很多可笑、甚至對病人有害的治療方式。「這說明,儘管百年來我們對疾病的瞭解突飛猛進,或許百年後回顧,也會發現充滿幼稚或謬誤。」
「醫學雖然日新月異,仍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所以醫師更要敬謹、小心。最重要的是,謹記醫師必須遵守的訓戒:一接觸病人,首先要記得不能傷害他們!(First, do no harm!)」
他又引1972年以色列全國醫師因薪資調整跟政府談不攏,發起大罷工的例子,當時所有醫師走上街頭抗議,原本全國上下莫不擔心「沒有醫師,民眾怎麼辦?」沒想到罷工期間,全國醫療院所估算病患死亡率竟降低了50%。
「不要以為醫師萬能,說不定醫師過度的醫療行為,反而為病人製造更多病痛,甚至造成死亡。」他分析,這是結構面的問題,如果醫師不積極開刀或介入治療,收入連帶受影響,尤其台灣健保制度,有醫療行為才有收入。
只問能為社會做什麼
在美國,心臟血管疾病的比率最高,相關研究蓬勃發展,是超級熱門專科,許重義不願一窩風,反其道而行,選擇腦血管領域。「因為東方國家如日本、韓國、台灣,以腦血管疾病最多,這個領域對國人較有幫助。」他放棄最賺錢的心臟血管疾病,一如拋下美國的研究工作回到台灣,心裡牽牽念念的總是「能不能對台灣有貢獻」。
回台當了近4年校長,常常被問是否能適應,喜好高難度挑戰的他,總是掛著笑容回應:「我不後悔回來,我很快樂。」
蘇西的3個問題
網路上盛傳一則「蘇西的3個問題」,內容是說,如果蘇西跌倒了,要趕快問她3個問題,確認有沒有中風,如果她無法回答,得趕緊打119找救護車。究竟要問蘇西哪3個問題?
1.要求她展示笑容。
2.要求她兩隻手都舉起來。
3.要求她說出一句簡單的話。
我們將這則流傳久遠的網路資訊傳給台北醫學大學校長許重義,請這位腦神經內科專家評論,他效率超高,一天內就立刻回覆。
「如果沒有辦法做到,表示病患可能聽不懂口語的請求。有可能是大腦支配語言功能的部位因缺血性中風所致,也有可能是其他病因(如局部性癲癇發作)引起。」
至於什麼是缺血性中風?
缺血性中風有時會自然恢復,亦即短暫性腦缺血,屬於一種暫時性、可完全恢復的神經功能失調,也是較嚴重的缺血性中風(如腦血栓或腦栓塞)的前兆,可視為腦中風的警訊。
短暫性腦缺血發生時間約5~10分鐘,一般在24小時內恢復正常,通常不會留下後遺症,但在3個月內發生腦中風的危險性頗高,建議前往醫院接受進一步的檢查與治療。其發作時的常見症狀,有以下5種:
1. 突然一眼或雙眼視力模糊。
2. 突然半側臉部或肢體無力、麻木、偏癱。
3. 突然說話遲緩、理解障礙。
4. 突然耳鳴、暈眩、平衡感喪失、失去協調性而無故跌倒
5. 突然有原因不明的劇烈頭痛。
(參考資料/北醫主編《中風防治中心雙年曆》)
「老闆」的臨門一腳
台北醫學大學校長許重義在美國生活愜意,住獨棟洋房,前後院栽植花卉,寬敞美麗,另一半怎麼願意他回台灣?他透露,其實最後臨門一腳,還是他口中的「老闆」——校長夫人。
起初,太太也有點猶豫,直到有天,一位旅居美國的北醫校友打電話來,恰巧許重義外出,太太便代接電話,結果遭對方一陣罵。「對方威脅我不要接北醫校長,不然就……」連夫人也被臭罵一頓。
許重義回家後,太太告訴他:「看起來你應該去北醫,把這個學校弄好一點。」不過,他仍肯定絕大多數校友皆非常理性,採取較激烈動作者只有2、3位。
就這樣,夫妻倆攜手回到台灣,捲起袖子為北醫打拚。採訪當天,校長室門口擺放一盆新鮮嬌媚的花。「那是我太太插的!」許重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養生之道 動身體也動腦
台北醫學大學校長許重義對於養生很有一套,即使已年過60,仍體力充沛,渾身上下看不出歲月的刻痕。
「身體要動,腦才會靈活,」許重義每天騎腳踏車上班,不搭電梯改走樓梯。得空時,走路巡視校園,響應紀政發起的日行1萬步,「走路是最好的運動」,他強調。
此外,搭捷運時,他也不拉吊環或扶手把,「訓練腳去抓地、找平衡,讓末梢神經受到刺激,間接刺激腦幹和小腦。」一旦細胞受到刺激,訊息送往大腦,可以讓腦細胞更聰明。
連睡覺前,許重義也不忘進行腦運動。「失眠時數羊是最沒效的方法,」他的獨門秘訣,是從9990減去37再減去37……,讓腦部不胡思亂想,專注在單純的計算,很快就可進入睡眠狀態,「通常我還數不到8880,就睡著了。」遵循「用進廢退」原則,愈不用腦,退化愈快。
飲食方面,他只吃新鮮蔬果與海鮮,少許白肉,至於加工製品、甜食、精緻食物一概不碰。
早餐:豆類製品或五穀雜糧為主,加1杯豆漿。
午餐:通常邊開會邊吃便當,只吃菜,不吃米飯,才不致下午3、4點就肚子餓。
晚餐:應酬多,但靠著自我節制力,多吃蔬果、海鮮,少吃肉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