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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醫院外科部主任李伯皇》突破生命的每一種可能

出處/ 2006年6月號/第239期 
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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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醫院外科部主任李伯皇》突破生命的每一種可能

李伯皇身為肝腎移植手術權威,對待病人總是事必躬親,數千人在他那雙因長期執手術刀、布滿傷疤的手中重生。他將生活全貢獻給醫學和病患,自己的事往往拋諸腦後,也唯有這份執著,才能創造生命的精彩性。

 

手術病房外,家屬坐在長廊角落,既焦急又無助,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將女兒的生命交給主刀醫師。

 

曾獲身心障礙楷模金鷹獎、世界模範兒童,也是重度腦性麻痺患者的包錦蓉,5年前因猛爆性肝炎,導致急性肝衰竭,緊急送往台大醫院,經台大醫療團隊評估後,須進行肝臟移植,否則情況將不樂觀。台大醫院透過各種管道努力找尋腦死者捐肝,終於等到一位少女因腦死,家屬願意捐贈器官,醫師便迅速進行取肝比對。

 

當天早晨7點半,由台大醫院外科部主任,同時也是器官移植小組召集人李伯皇劃下第一刀,正式展開連續8小時的馬拉松手術。而包錦蓉的父親在手術房外,合掌祈求上蒼,期盼女兒如願醒過來,喊他一聲爸爸。

 

包錦蓉是多年前李伯皇的病患,換肝後復原良好,將於今夏前往美國留學進修,開展美好亮麗的人生。

 

一旦決定拚 就要拚成功

李伯皇坦言,剛開始有點猶豫要不要做這個手術,「當時她有猛爆性肝炎,情況非常嚴重,又是腦性麻痺的孩子,」他想了很多層次的問題,包括這孩子未來的照顧等,「因為她的family support(家庭支持)非常強烈,最後我們決定拚了,既然決定拚,就要拚成功!」

 

李伯皇握緊拳頭,語氣很堅定,就像穩固的樑,筆直挺立在地面上,病人既信任也願意依靠。

 

滿布傷疤的手 讓千人獲重生

不論病患情況多嚴重,只要李伯皇決定做,一定先擬詳細的治療計畫,包括手術過程中可能發生什麼情況、如何因應等,幾乎都在他的掌握中;再加上他的刀法細膩,尤其清除肝癌細胞,格外乾淨徹底,病人預後情況多半不錯,這些年來,經他巧手再度重生的肝臟手術患者,已達好幾千例。

 

李伯皇的病人無數,似乎永遠有開不完的刀,因長時間手術,戴橡膠手套過久,手關節處經常過敏、紅腫、破皮,傷口坑疤滿布。為了避免手術時感染,只好先戴一層棉布手套,再戴上橡膠手套,套著兩層手套,又繼續埋首開刀,「我們看了都好心疼,」一位曾經跟著他工作多年的病房護士說。

 

儘管身為國內肝臟手術醫療權威,李伯皇沒有一絲一毫大牌醫師的脾氣,當過他的病人,無不稱讚。「他非常關心病人,總是詳細解說病情,我的哥哥、弟弟也都是他的病人,」被李伯皇切掉3/4肝臟的肝癌患者孫道傑,現在看起來身體健朗,在他眼中,李伯皇是位不折不扣的好醫師。

 

拓展器官移植的醫界台灣牛 

李伯皇在雲林虎尾崙背鄉長大,話說得不多,笑起來很靦腆,有農家子弟憨厚的特質,「我們從小生活比較刻苦,一路走來只能靠自己。」他選擇外科,是因當外科醫師不必口若懸河,拿起刀來就可直接幫助病人。難怪媒體稱他為「醫界的台灣牛」,有著苦幹實幹,低頭猛做事,不斷往前衝的性格。

 

李伯皇喜歡接受挑戰,當醫學生時,一句「我想寫比較不一樣的論文」,足見他喜歡突破的個性。民國57年左右,器官移植研究才剛開始在台灣萌芽,算是很新的領域,他跟幾位同學一起去找李俊仁教授,跟著做腎臟移植的實驗。

 

當年腎臟移植不像現在已相當普遍,「現在的腎臟移植就像開盲腸一樣,」李伯皇幽默譬喻。早年進行腎臟移植,可說是驚天動地的事,很多合併症,抗排斥藥物也沒有現在好,「所以我經常被抓去沖血,沖洗腎臟的器官保存溶液,還要自己泡。」

 

做動物實驗更累人,從早忙到晚,在未知的領域中摸索,挫折感很大,非常辛苦。過程中,陸續有同學放棄經營這塊嶄新的領域,離開實驗室,甚至有位醫師對他說:「傻瓜才做器官移植!」

 

不為名、不為利,像牛一般默默負荷重擔又「耐操」的李伯皇,留下來了,他不僅留下來,還更認真鑽研器官移植研究。

 

鍾愛外科領域 紮實基本功

在醫學院訓練階段,李伯皇陸續接觸顯微外科、血管外科等。畢業後,老師安排他專攻整形外科領域,協助發展當時台大未成立的整形外科,「我當總醫師的後半年,做很多整形外科的工作,常常幫病人接手指頭、做顏面骨折重建、切除耳下腺腫瘤等,」這些部位的神經很細,需用細膩的工法,一條條分離出來,他這一做,就做了近一年。

 

後來,李伯皇未走上整形外科一途,因為發現興趣不在此,且過去下過苦工的生化、生理、免疫學等基礎醫學知識,幾乎派不上用場,若就此丟棄,有些可惜。他認為,一位好的外科醫師,需要更堅實的內科醫學基礎,所以唸醫學院五年級時,便捧著厚重到足以砸昏人的「哈里森內科學書本」,從第一頁徹底精讀,直到當兵時才全部看完,只差沒有將內容全部背起來。這番苦讀,為日後的臨床工作打下紮實基礎。

 

李伯皇最終還是回到一般外科領域發展。結束總醫師訓練後,因李俊仁教授受邀到省立桃園醫院當院長,也將愛將李伯皇找去正待開發的省桃工作,攜手發展腎臟移植。

 

受恩師薰陶 對病人親力親為

在省桃工作一年後,李伯皇回台大攻讀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班,跟著李治學教授做研究,「李教授影響我非常多,」他的口吻滿是感念之情。

 

李治學教授教學嚴謹,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李伯皇當了半年的肝癌手術助手,從中學習良多,對他日後行醫的風格,影響甚為深遠。

 

步步精確、實事求是,可說是李治學教授的寫照;他也會親自照顧病患,經常不假手護理人員。最令李伯皇印象深刻的一幕是,病人躺在加護病房,他幾乎寸步不離,坐在病床邊,盯著病人的各種數值、病情變化,「看到半夜還在盯著病人看。」

 

受到老師身教、言教的薰陶,李伯皇承繼恩師精神,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兼顧每個細節。不論教學、研究、臨床工作多麼忙碌,病人數目多麼驚人,總是親自查房,只要時間允許,必一一回答家屬的問題,從翻閱病歷報告,照顧病人、寫醫囑,到握握病人的手,拍拍肩膀,或投以安慰的眼神,使家屬與病人感到寬心。也因為這些基本功,讓他甚至比住院醫師還更瞭解病人。

 

李伯皇強調,不論解釋病情或手術前的說明,醫師跟病人間的溝通非常重要,「病人來找你,是希望能解決問題,醫生當然要設法協助,一切從病人的角度來考量。」且由於充分的溝通,醫生與病患建立互信基礎後,自然可減少醫療糾紛。

 

無欲則剛 當醫師當做功德

儘管最後選擇外科,走上不會賺錢的器官移植領域,但因結合工作和興趣,他樂在其中。「當醫生要無所求,」李伯皇不斷強調,作為一名外科醫師,可以選擇藉此賺錢,也可以當成做功德、奉獻的事業。「無欲則剛」,在他身上清晰湧現。

 

台大外科部在李伯皇帶領下,以互相合作的團隊模式運作。其實早在朱樹勳(現任亞東紀念醫院院長)在位時,即已為台大外科打下分工的基礎,各個外科醫師就其專長興趣,集中在某個疾病領域開刀,像李伯皇以前開很多甲狀腺、乳癌、結腸及胰臟的刀,後來全部放棄,專注於肝膽外科及器官移植領域。

 

有些醫師擔心這種做法會讓病人變少,但這些年來他發現,病人沒有變少,只是重新分配罷了。這樣做的好處是,「集中相同的病,自己反而更有興趣,激盪出許多想法與創意;進一步深入研究,提供臨床醫療更多判斷準則,對病人當然更有利。」

 

外科醫師要開刀又要做研究,事實上有時會心餘力絀。即將60歲的李伯皇希望能儘快交棒,多留一些可以思考的空間,退居幕後負責出點子,規劃其他較大的研究計畫,為病人做出更大的貢獻。

 

在保守與突破中找出路

喜歡接受挑戰、不斷在研究上交出漂亮成績的李伯皇表示:「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他認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師,必須不斷突破現狀,在現有的基礎上找出「破解」之道。

 

如何創新?「要藉由不斷練習,從中發現瑕疵,有了問題才會去思考如何解決。如果沒有做,不可能出現問題。」李伯皇建議,多參加會議,與別人討論,透過討論不斷刺激自己發想,一個新想法就誕生了。

 

至於現在最想突破的是什麼?

目前他仍希望在專業領域及人才培養上盡力。以肝臟移植而言,台灣的技術堪稱國際水準之上,但台灣面臨的問題是「來源太少」。跟西方先進國家相比,台灣器官捐贈的風氣仍低,等待器官移植者遠多於願意捐贈器官者,目前,等待肝臟移植的約有500多人,而台灣器官捐贈率約百萬分之4.2;換言之,100萬人中僅約5人捐贈器官,跟歐美高達百萬分之15~20的器官捐贈率相比,差距相當大。

 

李伯皇認為,台灣的器官來源如此匱乏,更需逐步克服不同血型間移植器官的困難,讓不同血型的人相互捐贈器官。「肝臟移植目前可說已突破血型配對的限制,尤其在日本最為發達。」

 

國外有許多做法很大膽,例如在韓國,有兩個人捐肝給一個人的案例。也有「三明治療法」,肝臟取出後,無法製造部分的酵素,但其他功能還算好,於是把這肝臟捐給別人,再接受他人的捐贈。

 

不過,李伯皇剖析自己的缺點是——保守,「如果採取很先進的方式,雖然技術上可以,一想到要讓病人冒這麼大的風險,我就做不太下去。」他心心念念的,總是病人安危,不願意拿病人生命當賭注。畢竟,「肝臟是fatal organ(致命性的器官),」他更不願枉費捐贈者的美意,每個捐贈出來的器官得來不易,一點也馬虎不得。

 

在一切以病人安危為最大考量下,李伯皇依然堅持保守、審慎行事。為了尋求突破,他轉而發展其他器官研究,「例如在細胞(肝細胞、胰島細胞等)方面,或拓展其他器官移植,我們目前集中在肝臟、腎臟、女性的胰臟,也許要進一步在小腸方面繼續發展。」

 

到大陸換肝,專家怎麼說?

台灣醫學界很早即致力於肝臟移植領域,1970年代,台大醫學院李俊仁教授帶領學生進行肝臟移植研究。放眼人類醫療史,首例成功的肝臟移植手術,也不過發生在1963年,由美國丹佛市科羅拉多大學醫療團隊寫下此紀錄。早期的肝臟移植技術發展緩慢,手術成功率很低,僅30%;直到1978年,環孢靈(cyclosporine,抗排斥藥物)問世後,移植手術的成功率才一舉提高至約70%。

 

肝臟移植手術主要針對末期肝臟衰竭、急性猛爆性肝炎、肝腫瘤無法切除者,或有先天性膽道閉鎖、肝臟代謝疾病的小孩。近年來,肝臟移植已被當作末期肝病患者的常規療法,當患者因腫瘤位置不適當,或併發肝硬化,導致肝功能不良,但無法切除,又沒有其他有效的治療方式時,肝臟移植被視為最理想的治療方法。

 

問題是在台灣,礙於法令限制及捐贈器官的風氣不盛,簡直一肝難求。李伯皇粗估,一年約有50~100位病患前往大陸換肝。在大陸,醫院直接取死刑犯的器官來移植,據一位病患透露,一顆肝臟要價台幣40萬,一個肝臟移植手術,包括醫藥、生活費用等,恐怕要準備200萬台幣。

 

然而,李伯皇發現,患者去大陸換肝後,不少人就這樣走了;也有人回到台灣後,陸續發生一些併發症,產生很多問題。

 

「我不鼓勵病人到大陸換肝,但也無法提供肝臟,所以沒有立場阻擋病人,」李伯皇說,自己能做的,是先幫病人詳細評估,如果不適合換肝,就勸病人不要去,去了也是白去;若經過評估、審查通過,適合換肝,在台灣又苦等不到,他也不阻擋,「病人想去就讓他們去。」

 

此外,在與病人互動的過程中,他也發現有些人不適合換肝,卻執意去大陸進行手術,結果把一大堆後續問題帶回台灣,耗損不少醫療資源。「境外移植的病,健保應有一套合理的給付辦法,」李伯皇呼籲衛生署,應就健保資源這部分,好好審慎評估。

 

李伯皇如何養生與生活?

問起李伯皇的養身之道,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自己忙到連去年有沒有做健康檢查都不太記得了。他的腦子裡裝滿有關醫學及病人的各種資料,問起肝臟移植的相關數據,都能很快回應,唯獨與自己相關的資訊,似乎不太在意。

 

每天清晨7點不到,李伯皇已進辦公室準備一天的工作,常忙到晚上8、9點才離開醫院,他究竟如何維持體力,應付忙碌不堪的生活?

 

1.跟朋友爬山健身

「週末偶爾跟朋友去爬山,陽明山、象山或木柵山區,都是郊山啦,」李伯皇笑說,朋友邀約去爬台北近郊的山,純粹是健身,不像其他人爬百岳,則屬於「嗜好」。

 

2.走路取代搭電梯

李伯皇說自己性子急,經常不耐等電梯,所以走路也成了平時在醫院內很好的運動。「我曾經算過,若沒有排門診(看門診時不能隨意走動),平均一天可走一萬步的量!」他的腳程的確很快,帶我們找景拍照時,不論在走廊或上下樓梯,簡直可以用「行如風」形容。

 

3.不挑食,肉吃得少,菜吃得多

除了日行萬步,飲食方面,李伯皇吃得很簡單,平常有什麼就吃什麼,但有時候忙到連飯也沒時間吃,「我的飲食很清淡,不太喜歡吃肉,而吃很多青菜。」

 

4.其他時間,全獻給病人

育有兩女一男的李伯皇,因全力投入工作,家庭與兒女的教育全交給太太負責,問及他這麼忙碌,太太不會抗議嗎?李伯皇似乎被媒體問過好多次了,內心早有答案,他很快回應:「太太那邊的家人,很多都是醫生,所以她很能理解。」

 

每天的行程被教學、研究、臨床、大大小小的會議、研討會給占滿,李伯皇幾乎把自己奉獻給醫院和病人,生活單純到近乎單調。女兒還曾開玩笑對他說:「爸爸,你只看到一種生活,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麼多元繽紛。」

 

站在台大醫院的空中花園拍照時,李伯皇邊跟我們分享女兒對他的評價,邊微笑跟著攝影記者的指令,「抬頭往天空遙望」。雖然忙到沒有時間享受生命,過輕鬆寫意的生活,卻造福無數病患,因他精湛的醫術而重生。他的學生何明志醫師就曾對外表示:「有李伯皇這樣的醫師,是台灣人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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