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代到立委,從杏林到政壇,陳永興匆忙的身影下,不變的是他對生命的執著、對醫學的赤子之心,自嘲自己是執著理想的瘋子,他還要繼續完成人生下一個階段的夢想。
擔任過國代、立委、高雄市衛生局長的陳永興,追求自由的執著是一般民眾對他的第一印象,而他演講時的口才、感染群眾情緒的魅力,更是讓聽者的心為之折服。
採訪當天,隨著飛機南下,漸暖的陽光開始感染著我們的心情,滿懷期待著這位醫學赤子的連珠妙語。不同於演講時的瞬息即過,這次由總編輯葉雅馨訪談陳永興院長的精采內容,提供了讀者反覆雋永的省思,以及對人性、對自我深處最根本認知的心靈之旅。
問:去年爆發SARS疫情;今年又來一個禽流感,面對一波波的疫情,是否每次疫情一來,就要從新做一次心理調適?站在公共衛生的角度,您有什麼建議?
答:台灣本來就是一個比較缺乏信心的社會,不只在公共衛生的領域,或是在傳染病流行的時候有這種現象,在平時面對政經情勢變化時,也可以發現這種特質,例如情勢稍微一個風吹草動,股市就崩盤、很多人忙著移民…,這些其實都是缺乏信心的表現。這種信心缺乏源自於歷史因素,因為台灣人從未沒有當家作主,沒有掌握過自己的命運,老是覺得容易受影響。再者是受教育制度使然,我們的孩子從小就接受一元化、有標準答案、且由國立編譯館統一制定的教科書,根本沒有訓練小孩子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造成大家變成別人怎樣、自己就怎樣,形成一窩蜂的現象。
我覺得要改善這種現象,要從兩方面來著手,一是政府應該提供充分透明的資訊,讓民眾知道事實的真相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台灣並不是第一次碰到傳染病,以前虐疾死那麼多人,比SARS可怕多了,但回憶是怎樣克服它的,就會發現:對呀!那麼恐怖的病都可以控制,這一次也難不倒我們。另一個方法則是用現況讓大家作比較,像越南、香港、泰國等東南亞國家,甚至於其他國家碰到這種事,他們是怎麼做的,讓大家作分析比較,就會發現台灣並沒有比別人差,更何況台灣的醫療設施、公共衛生的人才都不比別人差,過去也作過成功的案例,其實不必荒張失措。
問:禽流感來襲,雞肉大跌,農政單位還出面收購,雞肉是否可以吃?就像其他傳染病一樣,傳染途徑不可預測,院長的看法如何?
答:的確有不敢吃的人,但是,天天在吃的也大有人在,這就看媒體要從哪個方向去報導。其實,媒體取材也不見得完全貼近事實,像AIDS就比禽流感恐怖多了,但媒體就是不去報導。中國大陸有好幾百萬AIDS帶原者,每天偷渡進來的大陸新娘有多少?台灣人去大陸找女人的有多少?這樣一來,AIDS就容易帶進台灣,但是,大家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再舉一個例子,結核病在台灣一年就死掉一、兩千人,至今也沒有作很好的個案追蹤,大家也不警覺。反觀禽流感,台灣至今尚未有一個個案是從禽畜身上傳染到人類,似乎沒有必要過度恐慌。
問:228公義和平運動因為您的推動而有很大的轉變,延續這個精神,最近有手護台灣運動,您今天怎麼看這段歷史?
答:其實這完全是信心的問題,我在1987年發起228平反運動,我並沒有把它當作政治事件,而是當作社會心靈復健工作。我是精神科醫師,我發現台灣人為什麼對政治那麼害怕、恐懼或冷漠,那是來自於228大屠殺的陰影,再加上40年白色恐怖和戒嚴統治,對台灣整體社會造成揮之不去的創傷,因此,228犧牲那麼多台灣菁英,40年來沒有一個人敢替他們講一句公道話;家屬受那麼大的委屈,也沒有人敢公開安慰他們。
我當時真的很感慨,40年了,台灣民主意識提高、經濟發展、教育普及…,可是,對228的恐懼居然40年不變,就如同一句成語所說:「一朝被蛇咬,10年怕草繩。」既然已經看清楚是草繩,為何還把它當作蛇?原因就是沒信心。我要作228平反運動時,所有反對運動領導者都對我說:「不可能!國民黨今天還在執政,怎麼可能道歉、賠償、還把228定為國定紀念日呢?」但是,我當時很有信心,不在乎政府要不要道歉,我要挑戰的是台灣人自己有沒有信心,人民有沒有勇氣站起來。假如我們對自己的社會有信心,就應該給這些人一個公道,給他們一個歷史交代,給家屬應有的安慰和補償。
我認為要把228定為國定假日是很簡單的事,只要所有台灣人自動放假一天,那就是國定紀念日,何必要政府宣布呢?那天要你放假一天有那麼困難嗎?當我開始作的第一年,大家都很害怕,第二年就有更多的團體出來,第三年立法院就開始討論、起立默哀,接著,當時的總統李登輝就接見家屬…。我當時的訴求,在五年內全部實現,包括制定為國定紀念日、賠償條例、建228紀念館。
把228當作心靈重建工作,這是我當精神科醫生的本質,認為台灣人要從陰影中走出來才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