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在長期對烏腳病和砷中毒的防治與研究中,提出了含砷井水的暴露,與烏腳病盛行率的劑量效應關係等論文,已成為各國檢定飲水含砷量最重要的依據。各國在從事相關研究時,所引述的也多半是台灣的經驗與資料,足見我們的防治經驗是世人借鏡的珍貴史料。這些前輩花費無數心力,和以病患血淚所換取來的教訓,應該有人接棒,繼續研究下去,將真相追查得更徹底。
話說台南縣北門鄉台十七線的濱海公路旁,一棟哥德式白色建築,幾乎已掩沒在荒煙蔓草間。行經此地,想起了這棟白色洋樓的由來,也回顧半世紀以來,西南沿海一帶烏腳病為禍的情形。烏腳病患當年長長的喟嘆,淒厲的叫喊,似乎夾雜於呼號的海風中,嗚咽地訴說「烏腳仔」造化弄人的椎心之痛。
正如這棟已被隱沒了的洋樓一般,象徵落後、貧窮的烏腳病,正急速地從人們的記憶中褪去,今日已少有人提及。如今隨著防治中心裁撤,主管單位一再更換,那些悲慘的截肢病患多已凋亡、星散。但是,烏腳病這個悲劇的代名詞,並沒有完全消失,半世紀以來,病因依然成謎。
尤其與烏腳病高度相關的高量砷問題,已使得當地泌尿道癌症、皮膚癌發生率明顯增高。只有在進一步將這些問題釐清後,才能真正幫助所有居住在危險地區的居民,遠離烏腳病、砷中毒及癌症的威脅。
烏乾蛇的緣由
俗稱「烏腳仔」、「烏乾蛇」的烏腳病,是一種主要發生在台灣西南沿海地區的地方性周邊血管疾病,至今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早在日據時代,烏腳病例即已零星出現,但數量不多。1956年左右,媒體大幅報導在台南縣安定鄉的復榮村村民發生「怪病」,才引起衛生當局注意,當時還將復榮村遷村到2、3公里之外。1958年,報紙開始反覆報導南部沿海地區正在流行「烏腳病」,患者先是腳上出現一些烏黑的顏色變化,接著烏斑沿腿向上方蜿蜒爬升,因而稱為「烏乾蛇」。由於醫藥不發達,所知也不多,病患幾乎只能任其由麻木、刺痛、轉黑,到潰爛、截肢。
這些病患慘不忍睹的遭遇經報導後,「烏腳病」才漸為人知,引起社會普遍關切。當時的台灣省衛生處即邀請台灣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所長陳拱北領軍,包括公衛教授吳新英、台大醫院病理科教授葉曙、侯書文、內科曾文賓、外科許見來醫師等人,組成烏腳病研究小組,投入流行病學調查、研究與醫療工作。
研究小組為了實地調查烏腳病患的情形、處境,曾在西南沿海跑了50多個村里,無論在豬圈牛舍、井邊路旁,甚至糞窖草堆,只要一發現有村民,他們即刻就地進行病例的檢視、確認等工作。在深入了解病患後,曾文賓說,這種病可稱人生一大「浩劫」,給個人與家庭帶來無盡的折磨。
患者病發時,多由足部向腿延伸,少數則發生於手指,從皮膚色素沉著開始,慢慢角化,變成烏黑。初期病患會感覺冷、麻、癢、蒼白、紫紅、烏黑,繼而進入「疼痛期」。疼痛雖有急緩之分,但其激烈的痛楚,常讓病患痛不欲生。曾以照顧上千名烏腳病患而獲醫療奉獻獎,人稱「烏腳病之父」的王金河老醫師說,尤其到了病患稱為「大月」的冬天裡,因天冷,血管劇烈收縮,入夜後,病患難忍痛徹心扉的哭嚎聲常穿門而出,任人聽了,都不忍卒聞。
人生至此,天道寧論?
過了「疼痛期」後,便進入「壞疽期」。此期又可分為乾、濕兩種。乾性患者的患部逐漸萎縮後,便乾燥、硬化,宛如木炭,之後停止進展,於罹病處自行脫落,所以烏腳病又有「臭焦尾」的說法。但是,再焦尾,其痛楚依然不減。濕性患者則患部起初腫脹,繼而縮小,但臭味強烈,遠遠聞之如死鼠一般,令人作嘔,而疼痛程度更是難以形容,常致病患坐立不安,無法進食,輾轉難眠。他們為了怕影響他人,起初都壓低聲調,低吟輕喟,但最終為疼痛所噬,再也禁不住大聲哀嚎起來,因而尋短者不在少數。
即使做生命鬥士,與烏腳病奮鬥,最後也多難逃截肢命運;甚至在截肢後,仍難逃病痛覆去翻來,只有一再地重複接受截肢的凌虐。因此,當地人也常將烏腳病稱為「分屍病」,一旦被纏上,不只殘廢終身,病患蒼茫、悲苦的呻吟,更讓人不禁有「人生至此,天道寧論?」之歎……(本文摘錄自《發現台灣公衛行腳:十大公衛計劃紀實》一書)